“煎饼卷大葱”传奇 ——东皋居士||春华秋实·小说||2018年第5期

“煎饼卷大葱”传奇 

（戏说） 

东皋居士 

在山东章丘老城厢北面，大约二十多里路的地方，有一个名闻遐迩的村镇，叫“旧金”。这里出产有名的章丘大葱。可是旧金并不是因为大葱而驰名，而是因为这里出了个大儒商孟洛川。孟洛川的“瑞蚨祥绸缎庄”连锁店遍布京津沪杭。在本省的济南、青岛、周村、烟台也有分号。 

旧金，号称亚圣孟子的后裔。孟洛川在旧金创建了一所私塾，取孟母三迁之意，名曰“三迁书院”。书院是专为孟氏子弟读书求学的地方。孟洛川八方延揽儒雅才俊，聘为书院的教师。城南樊家庄的李中度先生便是其中之一。他精通儒家经典，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是章丘有名的才子。 

         光绪二十八年，孟洛川去苏州采办绫罗绸缎，结识了江南名士范喜良。范喜良在一家采办绸缎的商号里做账房先生，能打一手好算盘，令孟洛川格外刮目相看。范喜良不到二十岁考中秀才，三年后秋闱中举，但赴春闱却屡试不中。在苏州衙门里补了个缺，当了个比芝麻还小的官。后来因跟上司不合，不肯为五斗米折腰，便辞官不做。婚姻上，高不肯攀，低不肯就，所以，将近而立之年还是孑然一身。孟洛川得知他仕途坎坷，生活拮据，便邀请他去旧金“三迁书院”坐馆。范喜良见孟洛川礼贤下士，有君子之风，遂满口应允。尔后，便跟孟洛川一起沿运河乘船北上，辗转来到旧金。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范喜良在三迁书院的朗朗书声中，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年。半年来，范喜良跟李中度先生结为至交，两人同庚，又趣味相投，对弈品茶，诗词唱和，日子过的好不快活。更让范喜良乐不思蜀的是，每天吃的那煎饼卷大葱蘸面酱，似乎比江南的鲈鱼脍、莼菜羹还更美味可口。李中度先生每次探家回来，总带来许多煎饼，有时还顺便从县城黄家湾捎二斤烧肉来。此时，两人围炉小酌，煎饼卷烧肉再加上大葱抹面酱，既能当饭，又可侑酒。直到两人喝到云里雾里，飘飘欲仙之时，方才尽兴。 

         范喜良虽然过着神仙似的日子，可毕竟不是神仙，偶尔也会唉声叹气。李中度先生善解人意，猜出了范喜良的心事。一天，他跟范喜良说：“每天供咱煎饼的那姓孟的汉子家有一闺女。他闺女不光煎饼摊得好，模样长的也端正。你若有意，我想做个月下老人，成全你的婚姻大事。”范喜良说：“就怕人家嫌咱岁数大。”听话听音，李中度先生心里说：“这事有戏。” 

 就这样，千里姻缘一线牵，有情人终成眷属。多亏李中度先生作月老，苏州的江南才子范喜良和章丘卖煎饼的孟家闺女结成了秦晋之好。 早先，农家的闺女没有正式名字。范喜良想给自家的新娘子起个大名，对媳妇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没有名字，来日我做了高官，朝廷如何给你下诰命？”娘子说：“当诰命夫人，俺可没那福气。不过，起个名字，日后也许有用处。”范说：“你这煎饼摊得好，百吃不厌，百日不腐。可晓得首倡煎饼者，乃秦朝时咱齐地孟姜乎？”娘子答道：“不就是给修长城的丈夫送寒衣的孟姜女么。听说她走了两千里路，煎饼没坏，还倍香。”范说：“我就把你叫做孟姜，可否？”娘子说：“孟姜，这个名字倒是好听，俺那敢否！你否呀否的，鸭子上路——还挺会跩！只求别叫俺哭长城就行。”范喜良听了娇妻一番话，才知道她不光会摊煎饼，肚子里好像还有点墨水。就说：“娘子，何以晓得孟姜女哭长城？”孟姜答道：“你说的诰命夫人啊，孟姜女啊！俺都是从说书的、唱戏的那里听来的。”范喜良赞叹道：“娘子了得！必有诰命夫人的福分。” 

         花开花谢，雁去雁归。时光已是光绪三十年的春天，又到了进京赶考时候。在这些天里，范喜良“头悬梁，锥刺股”，准备作今生今世最后一搏。到了上路这天，孟姜神不知鬼不觉地梳洗打扮得齐齐整整，揹上一大包煎饼，提着一大捆大葱，说要跟丈夫一起进京。范喜良喜出望外，但嘴上故意说：“我非陈世美之势力小人，中了状元岂能忘糟糠之妻哉？”孟姜说：“又跩！煮熟的鸭子还飞了呢，别说你这个天天跩的鸭子。”范说：“非鸭子也，吾乃雅士耳。” 

          且说，范喜良辞别了孟洛川和岳父岳母，携妻子上路。李中度先生送他们到黄河渡口，与他们洒泪告别。之后，夫妻俩一路迤逦北上，风餐露宿，晓行夜息。走了半个多月，终于来到天子渡口——天津卫。这里离天子脚下还有二百四十里的路程。看看已是黄昏时分，便找了一家客店住下。店小二笑问：“敢问举爷，您是进京来赶考？”范答：“正是。”店小二又问：“您可知道，老佛爷下了懿旨，从今年起，废除科举。”范喜良白了脸问：“此话当真？”店小二说：“我骗您做甚？您看那墙上的告示。”范喜良看完告示，顿时脸色铁青，两眼翻白，几乎瘫倒。幸有孟姜在旁，赶紧把他扶到床上，使劲掐住他的人中。孟姜心里想：“莫非俺真的跟孟姜女一样的命？要哭长城……”她想着想着，不禁泪流满面，痛哭失声。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店小二端来一碗葯汤，说：“娘子别怕，让举爷喝下这碗葯，再歇一夜，明早就好了。这是我们天津卫的达仁堂专门为举子们配的葯，这几天，光咱们店里就治好了好几个。” 

          第二天，范喜良果然从走火入魔中醒了过来。孟姜说：“咱们回旧金吧。你还当孩子王，我还卖煎饼。我觉着那日子过的挺好。”范喜良摇头说：“我贪图功名，辜负了孟洛川，怎么还有脸面回去？有道是好马不吃回头草也。”孟姜说：“那咋办？之乎者也当不了饭吃啊！”范喜良道：“来时，我见那御河（运河）的三岔河口，帆樯林立、商贾云集。这天津卫正是做买卖的所在！你我囊中尚有未用盘缠若干，何不以此为本，摊煎饼卖煎饼乎？你看御河码头上那些摇橹的，撑篙的，推车的，挑担的，一天需吃多少煎饼？” 

        这小两口为生活所迫，说干就干。他们在御河沿租了一间小房子，找铁匠铺用铁板打了个小煎饼鏊子，又买了几个盆盆罐罐，几斤米面豆面，就在三岔河口码头旁边卖起了煎饼。开始生意不太好，顾客们说煎饼太硬，咬不动，吃不惯。后来，范喜良见码头上的船工们买了煎饼卷餜子（油条）吃，他似乎从中看出了门道。别看范喜良一副书呆子模样，做买卖倒是很用心思。他让孟姜摊章丘那种软软和和的“甜煎饼”，又买来餜子用煎饼卷起来，在上面抹上面酱，撒上葱花，跟章丘的“油煎饼”差不多。然后把煎饼卷餜子放在鏊子上熥着，热乎乎地卖给船工们吃。 

        孟姜摊煎饼的手艺也确实了得，只见她围裙紧扎，衣袖轻挽，一双纤纤素手，就像两只白蝴蝶上下翻飞。刹时，十指间葱香四溢，引来过路人驻足观看，馋涎欲滴，竟把个煎饼摊子围得密不透风。 于是，他们小两口的生意便渐渐红火起来。市民们争相传告，说御河沿上孟家的“煎饼餜子 ”比“狗不理”的包子还好吃。码头上做苦力的光棍汉们，还给孟姜起了个绰号，叫“煎饼西施”。他们抽空就来看孟姜摊煎饼，有时是光看不买，只为大饱眼福。一时间，煎饼西施在天津卫比唱皮黄戏的谭老板还走红。 

         人怕出名猪怕壮，买卖做大有人抢。不到半年，御河沿上就雨后春笋般冒出十来个卖煎饼餜子的摊子。虽说开始都不如孟姜卖的火，可后来煎饼西施的摊子，也渐渐“门前冷落鞍马稀”了。 范喜良对孟姜说：“我们是否改弦更张，令煎饼餜子退位让贤，让更赚钱的买卖闪亮登场？你看可否？”孟姜说：“早就该否！你看那戏台上的范蠡多会做买卖，愣用一个叫西施的丫头片子赚了一个越国。我是煎饼西施，你就应该是大饼范蠡。我们何不赚他一个天津卫出来？”范喜良又惊又喜，说：“想不到夫人竟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令我须眉男儿汗颜。今日，我就做一回范蠡。我想起，李中度先生教我吃的煎饼卷烧肉。你看能否把煎饼餜子里的油条换成烧肉，再加上葱丝蘸面酱。”孟姜说：“我吃过白面单饼卷烧肉，比煎饼卷烧肉好吃。”范说：“就依你，单饼卷烧肉。”孟姜说：“章丘烧肉太咸，不能再抹面酱。”范说：“那烧肉就用味道淡一点的。面酱不能不抹，葱丝不能没有。”孟姜说：“烧肉淡了容易坏。”范说：“一天就烧一头猪，天津卫人多，剩不下。”孟姜说：“自己做烧肉？”范说：“然也，我们买猪自己烧。”孟姜说：“你说的轻巧！在咱这个鸡窝似的小破屋里烧猪肉？你这白面书生，连只鸭子也宰不了！还杀猪？”范说：“未必，你不是说过，煮熟了的鸭子还能飞，莫说我这还能跩的鸭子。从今日起，我要牛刀小试，不仅杀猪，还要宰牛。”孟姜“扑哧”一声笑了，说：“反正吹牛不纳税。你今日赶考，明日赶考，考了半辈子也没烤熟，倒是考煳了，烤煳了的鸭子飞不起来了！”范喜良突然对着孟姜大叫起来：“你说什么？你说我是烤煳的鸭子？”孟姜以为自己冒犯了丈夫，连忙道歉：“我说着玩的，你别生气。”范喜良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烤煳的鸭子！我怎么就想不起来？鸭子可以烤！鸭子好宰又好烤。你看，御河、海河里养了这么多鸭子。娘子，我们就做烤鸭，卖烤鸭。可否？可否？”孟姜用指头戳了一下范喜良的眉心，说：“可否可否，又跩起来了。看我以后烤死你！还叫你跩！” 

（照片由烤鸭店老板梁京菊女士提供。地址在泰安高铁附近）

 长话短说，范喜良和孟姜小两口用了两年的时间，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流了多少汗水，受了多少委屈，终于在天津南市把个烤鸭店做大了，成了天津卫的名店。 

这天，范喜良听说孟洛川带着李中度先生来天津瑞蚨祥巡视。为了报答孟洛川的知遇之恩和李中度先生的金兰之谊，便做了两只烤鸭，亲自送到估衣街瑞蚨祥，请他们品尝，并邀请他们莅临南市烤鸭店赏光，还请他们为烤鸭店拟个新的店名。 第二天，孟洛川和李中度先生如约而至。他们对烤鸭的口味赞赏有加，对店里的装璜、陈设更是啧啧称奇。说比瑞蚨祥还气派。范喜良高兴地连说“哪里哪里”。宴席上，孟洛川除了夸奖菜品精致味美之外，就是夸奖范喜良能干，说：“当初在苏州，我看你打算盘，就知道你做买卖有出息。如果不是废除科举，你我哪有今天的盛会？这正应了那句古话，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最后，大家推举孟洛川给烤鸭店拟个新店名。孟洛川稍加思索，说：“今天，我们三迁书院的三个人，三生有幸，在此相聚，就叫三聚德吧。”众人称赞道：“妙哉！”遂让李中度先生，在已经准备好的宣纸上写下“天津三聚德烤鸭店”八个大字，众人又齐呼：“中度先生真乃颜真卿再世也！”最令人想不到的是，孟洛川掏出一张银票交给范喜良，说：“你用这钱去北京开一家烤鸭店。北京是首善之区，达官贵人多如牛毛，食客如过江之鲫。烤鸭店肯定前程远大。”范喜良感激不尽，忙唤出孟姜给孟洛川磕头作揖。 

       不久，北京前门大街上便有一家饭店张灯结彩上市，店名就叫“三聚徳烤鸭店”。从此，北京烤鸭便成为中华饮食文化的名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