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灌制《四五花洞》唱片,荀慧生和差点打起来?

长城唱片公司《四五花洞》灌音详记

长城唱片公司请四大名旦收灌四五花洞，是公司董事会议决案之一，其意义之重大可知。我当时是公司负责代表之一，到了北平以后，第一桩任务就是向各位大名旦家里串门子，开始接洽这桩任务，并商量各人唱词之分配。情形好像是很简单的，到了后来，一步难似一步，一天难似一天。已成之局，几乎毁于一旦。幸而程玉霜大度包涵，不计小节，经奔走数十天，费尽唇舌，用尽脑汁，挖空心思，叩求礼拜之一张名贵唱片，居然得告成功，玉霜之功劳，真不可磨灭焉。

当我们假煤市街丰泽园请四位大名旦吃饭那天，程玉霜到最早，荀慧生接踵而来，梅兰芳因事道谢，尚绮霞到了一到就告辞回去。玉霜对于四人合灌唱片一事，原则很是同意，可是说了一句“这事有些不大好办吧”的顾虑话。慧生一口允诺，说长城的负责人不是我的尊长就是我的好友，叫我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绮霞临走，对我咬了一记耳朵，说老兄的事尽管吩咐好了。我们想，四个人有了三人答应，还有什么为难之处？况且畹华和我们的交情比其他几位要深厚的多，这个小小要求，谅来不至推拖，所以我们走出丰泽园门口的时候，精神上确是非常兴奋，哪知后来竟会发生种种别扭和不可思议的困难呢？

我离开了丰泽园就乘车到东城无量大人胡同去访问这位梅大王，恰巧大王在家，一访就着。进得门去，寒暄了几句就言归正传，同时把身边所带的李徵五、张啸林、杜月笙三位董事所写的信递了过去。畹华看好了信，便慢吞吞地说道：“郑先生，我们不是共过好几次事了吗？这次的事当然更没的说的啦，请您放心！并请转达各位，大家安心好了。”我听了畹华的话真是高兴极了，坐了几分钟立刻告辞出来。回到旅馆向公司同人说了一遍，大家听了亦都很快活，并且还异口同声的说了句“梅兰芳真痛快！”

第二天的下午，慧生来电话请我去一趟，我奉命惟谨，即刻就去，慧生见了我笑眯眯的问道“五花洞的名次打算怎样排列？您预备把我搁在第几？”我说:“此刻正在商量，还没有决定呢”。慧生说：“不管是谁前谁后，反正总得得罪几位吧！”我听了慧生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可是口里还连说不会不会。慧生见我面露窘状，亦就不言语了。我告辞的时候，他临别赠言说了一句“看您的高见吧！”

有一天我到畹华那里去商量灌音日期，畹华开头第一句就问我怎样灌法？灌二六还是灌慢板？我说大概是慢板吧？畹华说：不很合适吧！照舞台上唱，真假金莲是重一句的，现在在唱片上都唱第一句“不由得怒上眉梢”岂不都成了上句了吗？如果各唱各的，又和四五花洞的真意失却了。我说：那么二人同唱如何？畹华说：亦很不妥当，一则二人的声音是混合了，二则照这样唱至少须灌二片而且太没精彩。我说：我的原意是各人各唱一句，虽然于情理不合，但是总比较成个样儿。畹华此时正有西宾来访，我们的谈话就此打住，我便约期后会而别。

绮霞那里我亦去过几次，绮霞人最直爽，说话亦最痛快，我问他对于灌片有什么高见？他说：一无主张，您要怎样灌，我就怎样唱好了，反正是玩儿，还有什么别的话可说呢？

至于御霜，他因为急于出国，所以常来电话催促，叫我们早日办妥，以了心愿。他的盛意是很可感激的，不过我们的苦衷，不能向他直说就是了。

“三个臭皮匠，赛如诸葛亮”，过了一个多月，种种难题终究给我们打破了，唱盘上名字的排列和唱词的支配，都有了很圆满的解决，只要定期举行便可大事告成，哪知很难很难的难题还在后面呢!

（陈禅翁回忆牌子问题：唱片牌子贴在中心，更有人谓戏园为时既暂，唱片垂诸永久，故唱片牌子尤重于戏园门首，四大名旦之能荟萃一处，仅见于大堂会及义务戏，若戏园向未有之，于是名次问题，大费研究。彼时梨园界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有谓梅程荀尚，有谓梅程尚荀，更有谓砚秋系后辈，应称梅尚荀程，而四大名旦之谁先孰后，万目睽睽，咸将取决于长城唱片之牌子。最后经梅花馆主匠心独运，不作左偏右袒，不分卢前王后，特制一牌子，四面周旋，各据一方，即今问世之长城四五花洞唱片，其牌子作轮轴形着是也。）

程御霜出国是有了日子了，我们在东西奔走到处央求之下，居然定期在程老板出国之前后约会在南池子欧美同学会举行收灌四大名旦《四五花洞》的典礼，这是多么兴奋地事!哪知演出不是那么简单！当天下午，御霜来电话，说是今晚七时以后有三处盛大宴会，灌音工作务必在七时以前办理完竣，迟了我就无法应命了。我放下电话，立即跑到畹华那里去面为嘱托，畹华却非常赞成，原来他当晚亦有好几处应酬，一处还是自己做东为高足御霜饯行呢。出了梅宅又到尚荀二处转了一转，回到旅馆，已经是五点钟了。未到六点，我们全体人马预在灌音室恭候。慧生六时半就到，提出一个很普通的要求来，他说：我的嗓子不如别人，唱上句比较合适，所以预备好的是第三句。他这个小小要求我们焉有拒不接受之理？御霜准时而到，没有别的话，就是催促提早灌音。到了七时半，梅尚二人都不见来，御霜又时时要走，分头打电话又都说不在家，这一急真把我们急坏了。我们越是心急，自鸣钟的长短针越是像赛跑似的往前直奔。程老板的怨言当然亦越来越多。钟报八时，御霜披上大氅，坚决的要走，他还说：这不能怪我，我是预先声明七时要走的，现在已经多等一小时了。这一小时的消耗，我倒无所谓，三处宴会的主人和许多的宾客，试问如何受得了呢！我和我们的前经理叶先生哪里肯放，一面向御霜道歉，一面打电话向梅尚二宅催请。到了八时一刻，梅老板是盼到了，可是尚老板还是无处找寻。到了九时，方姗姗而来，他进门头一句话是“来迟来迟”，第二句是“我唱第二句”，他这句话一出口，把我们一屋子的人都僵住了。程唱第二句，尚唱第三句，荀唱第四句，因为慧生要唱第三句，所以只好请绮霞委屈一下改唱第四句了，现在他指定要唱第二句，预定的程序岂不是全盘给推翻了吗？在这时候，室内的空气是紧张极了！各人有个人的主见，毫无商量余地，御霜的赴宴钟点又是刻不容缓，跟四大名旦同来的友好又都是各怀成见，不肯叫主儿让步，这种紧张局面我真是一生未曾遇着过咧！后来幸而由御霜自动退让，和绮霞的第四句相互对调，方始定局。倘使御霜坚执己见不肯转圜的话，这张四大名旦合作的《四五花洞》亦就无法流传了。

唱句支配定当以后，又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波折。原来各人有各人带来的场面，别样家伙都可随便使用，惟有胡琴是绝对不能将就的。可是灌音的时候，各把胡琴既不能随便更换，即使可能，各段和各段又无从接笋，况且调门高矮又不一致，灌了出来绝无良好成绩可言。经四大名旦相互交换意见以后，结果准由梅剧团之场面负责担任。好在《五花洞》的几个腔调都是大路活，由徐兰沅、王少卿二人托腔当时是错不了的。后来唱片行世成绩果然极好，倘使由各人的胡琴分工合作，各为其主拼命效力，那恐怕要糟到不成样子咧！

（陈禅翁先生回忆：灌音时，收音机前，荀尚梅程自右而左并立，经理叶庸方君先作报名迄，梅花馆主站立收音机后用手一挥，四人同声念白“咳、这是哪里说起”，徐兰沅、王少卿分掌京胡二胡，接拉过门，梅与尚各唱一句，再换蜡盘，灌第二面，行列已改为尚荀程梅，至荀程唱迄，四人合唱“十三咳”，于是举世欢迎之《四五花洞》一片，始告成功。）

又“十三咳”之前，应有丑角唱“你是个”，三字兰芳推荐萧长华，萧谓如此名贵唱片，虽只三个字，亦当以全片计，请以五百羊为余酬，公司当局卒因该片所费成本过巨，未允其请，此三字后归经理叶君代唱焉。

1941年3月17日出版的《上海生活》第五年第三期的文章《“四大名旦”专名词成功之由来》

辛未年十一月二十八日(1932年1月5日)星期二  晴

下午一钟起，赴丰泽园俞叶封饭局，有砚秋、小云、兰芳、子褒等在座，意在要求灌《四五花洞》，未议决。三时回寓。

辛未年十二月初二日(1932年1月9日)星期六  晴

十二钟半起床，与游天、敬老共饭。下午三时俞叶封、郑子褒同来，面约下星期六时灌《四五花洞》，余与梅、程、尚各唱一句，稍谈即去。

辛未年十二月初四日(1932年1月11日)星期一  黄沙蔽日

正午起床。接郑子褒函，云今日下午六时灌《四五花洞》。

六时偕游天、堃芳到欧美同学会，与兰芳、砚秋、小云合灌《四五花洞》。每人各唱一句，梅首句，尚次之，余唱三句，程居末。“十三嗨”四人合唱，唱毕留影二帧。

《小留香馆日记》